說來當今天下南朝、北廷、西戎三國百年前祖出同宗,大宗之國史稱東秦。

不過正是天下‘合久必分’,自從百餘年前，一動蕩使東秦一分為三後,這麽多年再沒有過‘分久必合’之勢。

十年一度的大祭天是從東秦時代就遺留下來的祖制，每每到了那一年,三國的國主都會出發來到泰山的大祭天臺進行祭天儀式，將自己的勞動成果奉獻給昊天上帝，作為天對滋潤萬物的一種報答。

而正月初八的小祭天則是獨屬於南朝本國的私祭。

初八這日天氣晴朗，連綿的大雪在這一日大清早就停了,北風吹得羽林衛護送的明黃色五爪龍旗烈烈作響。

南朝禮制,帝後著明黃,皇子們則用各種不同的黃來彰示身份，只東宮太子才能用和明黃看起來很相似的杏黃色。

四皇子二月入主東宮,今年的小祭天上他要作為準承嗣，向上天祈願未來一年國內風調雨順，倒是破例穿上了一身杏黃色的四爪金龍八章紋飾袞服。

皇後坐在鳳車裏，臉色看起來有些憔悴，不過禁足幾日罷了,看起來整個人好像老了一圈,皇帝那意思很明確了——若是想衛瑜鳴坐穩東宮位置，她就得收斂起來,否則皇帝能給,自然也能再收回來。

她看著手上鑲紅寶石的護甲,眼裏暗色流轉。

和南朝的內斂不同,北廷的服飾禮制則是將誇張做到了極致，除了以玄色、朱紅為尊，還崇拜各種兇獸，並且皇室以將象征身份的獸紋佩戴身上為榮。

定遠王的浴火朱雀、崇雲王的騰雲龍魚都是其身份象征，大片大片的圖案壓在玄色上，說不出來的華麗凜然，更重要的是這兩人都生得仙人般的好模樣，在昭德大街一路行馬而過，收了不少沾著女兒香的帕子、香囊。

北堂暉是習慣了，不論在登封城還是西關城這都是日常出門有的事兒，北堂曜卻是第一次經歷，一個躲閃不及，便被個水紅色的香囊砸了個正著，北堂暉噗嗤一笑：“看來九皇弟更招女兒心呢。”

北堂曜斜了他一眼，將香囊扔回去，丟來的是個穿著綢緞衣裳的姑娘，身旁還跟著丫鬟，看著像是個有身份的大家閨秀，得了北堂曜看過來的一眼，立馬羞得滿臉通紅，飄過來水汪汪的一眼中，含滿了快要溢出來的愛慕。

“你到底什麽時候回北廷？”

“嗯？”北堂暉側頭：“為兄還沒玩夠呢，回去做什麽？”

其實北堂暉回不回北廷於他而言沒什麽阻礙，只不過年後馬上就忙起來了，放著這麽一個東西在上京城游蕩，總覺得很不放心。

尤其北堂暉還會摸到禁宮裏去。

想到這裏，北堂曜的臉色又黑了一分。

“九皇弟不要心焦，是你的總是你的，不是你的防著我也沒用，除了我也有別人覬覦。”北堂暉意有所指，勾起唇笑得妖嬈。

“說來今日祭天，你不覺得風向有些不對麽？”

浣劍十八騎的消息遠比逍遙樓還快，看來北堂暉是提前聞到了什麽不一樣的氣息。

北堂曜側頭看他：“哦？今日刮的什麽風？”

北堂暉笑了笑：“四皇子作為準承嗣第一次祭天的大日子，不鬧出點什麽動靜是不是對不住他圖謀這麽多年？”

衛瑜鳴？

北堂曜面色不變，心裏卻開始覺得麟趾宮果真與他有了隔閡，上次大公主的事他就沒收到風聲，今日祭天也沒有。

看來是時候想好應對之策了。

“我過幾日便回去了，千裏迢迢，直奔西關，所以你也不用老防著我。”北堂暉忽然話頭一轉，語氣中頗有不舍。

“為兄看在咱們多年的情分上，給你留幾樣東西，九皇弟千萬別太感激，我也很舍不得的。”

北堂曜瞥他，後者眺望著北山，那山頂早早揚了巨大的明黃龍旗，飄在空中，祭天臺就在龍旗烈烈的地方。

登上九百九十九階的階梯，上去能看到整個祭天臺修在山頂上，十分平整，宮人灑掃得一塵不染。

元啟帝著了一身明黃色十二章紋飾的冕服，站在祭壇後頭，左邊是奏雅樂的樂師，右邊是待會兒要焚燒給昊天上帝的祭品，那祭壇上的供桌上擺滿了三牲九珍，都用鑲金的缽盂裝好。

周氏著明黃十二章紋飾的鳳袍站在皇帝身邊，那拖尾極長，用細細的金線繡著騰飛的鳳凰，正是龍鳳交輝、帝後和瑟的寓意。

皇帝誦讀祭文，奏雅樂的宮人奏起了《朝天賦》，文武百官叩拜天地和天子，皇帝誦讀完祭文以後，面北跪在祭臺上，雙手捧著玉璽敬奉天地就是三叩拜，站起身後面向身後的文武百官。

唱禮監唱道：“奉天承運皇帝，上奉昊天，下治黎民，承天之道，順運昌隆——山呼~”

“萬歲——”

“山呼~”

“萬歲——”

“再山呼~”

“萬萬歲——”

文武百官加上護送的衛士足有近千人，這一下呼喊當真是聲動天地，皇帝背著光站在祭臺上，看向九十九白玉階梯下的諸臣，朗聲道：“眾愛卿，平身——”

“謝萬歲——”

皇帝禮成後輪到承嗣，衛瑜鳴踩著杏黃色的錦靴一步、一步踏在玉白的階梯上，眼看著上頭的父皇俯首看著自己，自己一步一步靠近父皇那一身明黃的冕服。

十二章紋飾只有皇帝才能用，十二垂簾的冕冠也只有皇帝能用，他內心激動極了，最後一步踏上祭臺，皇帝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，稍讓了半步。

衛瑜鳴轉身，階下是烏壓壓的人群，祭天臺修得不算很高，文武百官都跪在下頭，不論是幾個王叔、侯爺、三師、三省書、還是六部、九寺，甚至大小武將，一個一個臣服在自己腳下，他臉上不由得露出一絲愉快的神色。

禮官高唱：“承嗣祭天——”

展開手中杏黃的祭文，衛瑜鳴清了清嗓子，高聲誦讀：“新年之始，在之歲初；今首祭天地......五谷種養，地久天長，肇啟聞名，仁德□□。願佑我南朝上下風調雨順，國民安康......是以唯德是崇，國運乃昌。祭禮告成，伏維尚饗——”[註1]

祭臺上的人高聲說話，會回音裊裊，讓全場的官員都能聽到上位者的誦讀。

衛瑜鳴話音剛落，禮官還未開口下一句，只見北邊蒼穹忽然席卷起一陣狂風，吹得人仰馬翻，待眾人定睛一看，只見天邊忽然五色雲隨風而起，風卷雲湧，登時半片天空被絢爛的紅色霞光籠罩——

階下文武百官都俱是震驚，甚至不敢擡頭去看，那紅光好似火燒一樣灑在眾人身上。

“這......”百官面面相覷，忽然人群裏有人大聲說：“這是、這是祥瑞啊！”

“恭喜吾皇！恭喜承嗣！此乃百年一遇的祥瑞之象啊！”

欽天監的人叩拜了一地，為首的老大人手捧著玉如意，那白玉雕琢的玉如意被紅光映照得有些微微發紅，這是南朝的傳國玉如意，非大小祭天不得請出，如今這白玉如意正被紅霞襯得熠熠發光。

皇帝扭頭看向衛瑜鳴，玉階下的百官心裏都各有計較，衛瑜鳴承嗣祭天出了祥瑞，莫非他真是上天命定之儲？

周氏有些激動地捏住了予秋的手，自己的兒子禱告上蒼的時候得此祥瑞，必定是說他眾望所歸，連上天都覺得他應該做這個太子！

她強壓住了心底的喜色，沖階下的淮陰侯瞥去一眼，周家人會意，叩拜道：“吾皇萬歲萬萬歲！今日小祭，昊天上帝定是看陛下與殿下是誠心才降下祥瑞，陛下，我南朝定能千秋萬世！國以永寧！”

衛瑜鳴轉身朝皇帝一跪：“定是父皇治仁政有方，百姓才得以安居樂業、邊關兵馬強壯、老有所養，幼有所教，我南朝定能千秋萬代！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！”

“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——”數千人的高呼聽來十分震撼，仿佛整座祭臺都在微微震動！

皇帝臉上看不出情緒，許久才輕笑了一聲，高聲道：“願我南朝江山永固，富水長流——”

“江山永固，富水長流——”

“九皇弟以為如何？”

北堂曜望著天邊雲卷雲舒的片片紅霞，“是六皇兄的功勞？”

“九皇弟太看得起我了，為兄再有本事也不至於影響上蒼啊。”北堂暉一臉你真荒唐的表情，笑道：“或許四皇子真是天命之臣呢。”

大風吹得他鬢角沒有挽起的幾縷長發散在風中，勾勾纏纏的，偶爾一絲輕輕觸碰到精致至極的五官，都好似害羞似的逃開，漫天紅光照在這人玉白的臉上，妖冶得不似人類。

天不天命的，或許別人會信，他們兄弟可是一星半點兒都不信的，這世上哪裏來的天命之臣，只多得是蛇蟲鼠蟻，牛鬼蛇神罷了。

風還未停，大片的雪花卻飄落了下來，紅霞漸漸暗淡了光芒，大片烏雲遍布天空。

司禮的人焚燒了大宗祭品，害怕大雪封路，皇帝的禦輦馬上就要啟行，這禦輦由六匹健壯的高頭大馬拉著，皇帝踩上踏凳回頭看了一眼九十九階玉階上焚燒祭品的熊熊烈火，那大火燒得旺，仿佛天邊都被映紅了似的。

只有身邊的李有福才知道，皇帝那個臉色當真不算好的，沈著臉，鼻子裏冷哼了一聲，上車落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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